谢嘉幸教授 | 平易出真人,跨学出大师

这篇短文其实是为《耀世孤火———赵宋光中华音乐思想立美之旅》一书写的序言,应刊物编者之邀加上题目。由于是漫谈,所以严格意义上是很难加上题目的。不过短文确实还是有两个着墨点,就是“平易”与“跨学”。学界多认为先生是“怪才”,而我独取先生之“平易”二字,平易出真知,平易出真人。这是一个重名重利,唯官唯上的年代,殊不知唯平易方能获真才实学,先生之平易,乃世事之最可贵者;同仁多认为先生是“奇才”,而我独取先生之“跨学”二字,“跨学”乃跨学科之意,在这个学科范式转型的时代,大师非“跨学”而能成就,先生半个多世纪前,即以“跨学科”而闻名于世,乃其“怪”与“奇”之源也。

赵先生在我心目中永远是慈祥的。非常奇怪,他那充满睿智,却又永远带着孩童般调皮且富有挑战性的眼神,给我绝不是威严,而是道不出的宽松,宽松得让你几乎觉得,这是一个可以让你平易相处到肆无忌惮地步的老头。因此,我们背地里给他一个不十分雅的称呼———“老顽童”。

然而,有一次我还真的是肆无忌惮地把先生给惹恼了。那是在1998年呼和浩特的首届全国旋律学会上,我仗着年轻气盛,直接和先生辩论起来,辩什么现在已经记不得了,但我那仗着年轻的血气方刚和自鸣得意劲还记忆犹新。当时,把先生给气得直说:“你这人发展不平衡,脑子跑得比四肢快……。”

“不打不相识”,自那以后,我和先生的“师徒之缘”就开始了,内心极其敬重先生。但是,有一个疑问一直缠绕在我的内心,是什么样的一种大师气质,能够让晚辈的思维始终处在一种激情奔放的状态,没有遮拦、没有禁忌。我先想到的是“平易”,觉得不够;又想到“高尚”,但也不贴切;后来想到了“火种”,才明白了一点。

因为燃烧,所以内心充满光明和自信;因为光明和自信,所以可以平易;因为平易,所以永远的乐观豁达;因为乐观豁达,所以有了幽默的品质;因为幽默,所以喜欢和人“斗嘴”;因为喜欢和人“斗嘴”,也就使我有了可以耍贫的空间。因此,我和先生常在宏观大论之余,有了许多道不尽的乐趣。

先生有太多能够让人称道的业绩,从律学研究到平均键键盘;从和声学构建到“立美”理论的创立,从儿童的数学教学法到治理黄河方案……,以至于很多人称他为“怪才”、“奇才”。然而,我更愿意从人的内心来谈论先生。

记得很多年以前,我曾经写过这么一段话:“我们知道,与世间的各种庞然大物比起来,我们的肉体是渺小的。命运不断地嘲弄我们,无情地摧残我们,企图使我们任其摆布,使我们成为没有灵魂的行尸。可是我们并不自卑,我们有自己的内心世界,我们有自己的浩然苍宇。我们用自己的双手,在这里筑起一座座丰碑,一座座高楼,一座座金碧辉煌的宫殿……。”

多年来,于我,这个生命存在的念想,只是一种希冀。然而,他却做到了,这就是赵宋光。

刘红庆给先生的书起了“耀世孤火”的名帖,“火”我是十分赞同的。我曾经说过:“因为你在燃烧,所以世界是光明的。”但先生的“燃烧”,却又有自己的特点,他的“怪”,他的“奇”,都和他那种永不止息的创造冲动密切相关。

由此,我想到了他的“立美”理论,其实“立美”就是先生的人生写照。

当然,我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。什么是赵先生的“普罗米修斯火种”呢?宗教家庭,西学背景,投身革命,哲学殿堂,历经运动……,依靠这些,就能推出“平均键键盘”?推出“立美”理论?推出先生的治理黄河方案?……好像不行。人生不可能是逻辑的运算。

然而,我们还是可以从先生充满坎坷的阅历中,寻到一点蛛丝马迹。虽然在认识论上,先生“走出了上帝主宰的世界”,但家庭教养却在价值论上让先生继承了宗教的“善”;西学背景让先生自年青起就偏好数理和逻辑,使他在律学领域斩获奇功;投身革命使他的民主思想深入骨髓;哲学殿堂的洗礼使他的思辨能力超出常人;历经“运动”又锻炼了他的百折不挠……。但,这远远不是全部的答案。

这又使我想起了孙文“养天地正气,法古今完人”的题词,多年以前初次见到这个题词,内心受到了极强烈的震撼,我不知道这渗透儒道两家内在气质的名句,对具有西学背景的青年赵宋光有什么启示。然而,对先生而言,这确实是他一生在德性上身体力行的实践,又是先生倡导“乐教”思想的精髓。

但先生却偏好墨家。于是,我查阅了墨家的理论,“民为重,君为轻”,提倡“兼以易别”,反对儒家所强调的社会等级观念,主张“兼爱”、“非攻”、“尚贤”,于是我又找到了先生“平易”的来源。

这里,我还不得不再举一个例子。1999年,听说我们要举办全国民族音乐教育研讨会,赵先生找上门来了,拉着一个拉杆箱,劈头盖脸的第一句话:“我跟你干30年”。我脑子里突然响起了“你挑着担,我骑着马……”那首歌,但师傅应该是他呀!正是在赵先生一年前(1998)旋律学会议的启发下,我提出了要开这个会议。但德高望重的他,登门拜访名不见经传的我,却说要跟我干30年。

我把我的脑子从头到尾转了一遍,好像还少有老师会说这样的话,可见“平易”两个字并不好写。

当然,正像一千个观众心里,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样,我述说的赵宋光,也只是我心目中的赵宋光。其实,“人”最不好写,“人”也是写不完的。记得在先生七十华诞的学术研讨会上,有学者质疑先生的“立美”理论,当时我“拍案而起”。说了一句:“正如你的爱人和你肚子里的蛔虫对你的感受都是真实的,但两者完全不一样,你也不能用你的理解来取代先生的理论”,我当即被训斥为“不可知论”者。其实我只是一个“不可全知论者”。

好像说多了,在许多人都喜欢用“怪才”、“奇才”来谈论赵先生时,我只是从“人”的角度来评价赵先生。对先生的业绩和头衔,甚至连挂一漏万的叙述都做不到。这也许确实令人非常气馁。

我也知道,给赵先生的口述史写序,一开始就会遇到这样的两难境地:写“人”,还是写“称谓”?在这个一切称谓都明码标价———甚至连佛门里都为“处级和尚”还是“局级主持”打得头皮血流的年代,我总觉得一直在强调称谓也有了许多吊诡。多人都愿意称先生为“赵院长”,好像不这样称呼不足以显示先生的尊贵。但我内心总是觉得,如果先生可以有九十九个头衔,那么,“院长”只能是他的最后一个。当然,头衔的泛滥,也已经使许多人对头衔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,甚至包含“大师”这个称呼。

然而,“大学者,非大楼之谓也,乃大师之谓也”。因此我还是要说,在如今已经少有大师的大学里,我们是否可以大声疾呼,至少我们还有赵宋光!

文章选自《耀世孤火———赵宋光中华音乐思想立美之旅》一书序言

文章来自幸会音乐公众号

德音乐教转载发布

排版:嘉灵

审核:嘉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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